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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暗香浮動(十六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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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4章 暗香浮動(十六)

同樣吃的很少的, 還有陛下。

他好像格外喜歡喝那只野山雞燉的湯。除了雞湯,整頓飯,他再也沒有用過其他東西。

無羈見霍循放下湯匙後, 就一直沒有動筷。他便也停.下來, 說:“陛下,您這麽喜歡喝山雞湯。等下次休沐,我多給獵幾只給您送來好不好?還有野兔子,烤了特別好吃。”

霍循接過徐成遞來的帕子, 擦了擦嘴, 說:“好啊,剛好小廚房做的膳食朕都吃膩了。”

徐成聽了,默默垂下眼, 沒有說話。

他哪裏是吃膩了,是根本吃不下飯。吃了吐,吐了又吃, 循環往覆而已。

霍循才停.下, 無羈和秦執年也都紛紛放下了筷子。霍循見狀,沖他倆說了一句:“你們吃,不用在意我,我喝點茶。”

說這話時,他甚至都沒自稱朕, 他是真的把這頓午膳當做簡單家宴。

徐成把熱茶端到了他面前,秦執年和無羈聽了,也只好重新執著。

除了之前幾次, 無羈陪老師一起參加了幾次宮宴之外, 這是他第一次私下裏和陛下一起吃飯。

全程,霍循一直很安靜。這讓無羈有點詫異。

在此之前, 由於他頂著秦太傅親傳弟子的虛名,免不了要和師父一起參加宴會,去應酬那些朝堂上聲名赫赫的大人物。

盡管他並不喜歡這些。

但秦執年畢竟身在朝堂,無論如何,這些應酬都免不了。

在他的記憶裏,但凡是有點權勢的人,在飯桌上,總是喜歡滔滔不絕。

要麽,是炫耀自己過往功績。

要麽,是倚老賣老肆意說教小輩。

就連師父老人家,也偶爾會在飯桌上批評他和秦未林瑯他們。每每這個時候,他們幾個總是食不下咽,難受的緊。

漸漸地,他也就越來越不喜歡參加這種應酬,倒是林瑯與他恰恰相反,他向來喜歡這種熱鬧,故而每次大宴,他都會隨著師父一起去參加。

而他和秦未,性子沈穩,素來不喜歡這種熱鬧,故而每每遇到這種情況,能推的便全都推了。他和秦未總會稱病不出,而後一起溜出去吃酒。

他原以為,但凡是有權有勢的人大都喜歡在飯桌上喋喋不休。可如今,坐在他對面的這個天下最為尊貴、權勢也最盛的男人,好像有點例外。

除了他方才主動同他說了幾句話外,自始至終,他都在安靜用膳,也沒有不停掃過來打量的目光,這讓無羈很自在,心裏對他的好感度也驟然倍增。

直到所有人都放下了杯盞,霍循才開口說話。

“朕聽聞,太傅近些天來食欲不振,可是太學的學子們太過頑皮了?”

秦執年笑著應他:“陛下安心,老臣無甚大礙。”

“剛好,前些時日南服崖州進貢了幾筐望果①,味道酸甜,很是開胃。徐成,差人去取些來,給太傅他們嘗嘗鮮。”

徐成應下,擡步走去外面,吩咐人去冰庫取。

沒多大一會兒,宮人端了兩個偌大的果盤進來。

其中一盤,只用清水洗過,望果的皮上還有晶瑩的水珠懸在上面。另一盤,被削了皮,切成了塊,黃澄澄的,色澤鮮艷,汁水濃郁,單單是聞著,都忍不住口齒生津。

“給我就好,你們暫且退去。守好太極殿,閑雜人等,一律不準來叨擾。”

徐成接過果盤,遣退了宮人,給在座的三人一人盛了一碗,又在果肉上澆了兩勺牛乳,第一碗遞到了霍循面前,第二碗遞給了秦執年,並說:“此果乃崖州特產,太傅快嘗嘗。”

“多謝徐總管。”秦執年笑著接下。

第三碗,也是盛的最多的一碗,果肉都有些冒尖了。

徐成把碗放在了無羈身前,說:“小先生,奴才見您方才就沒吃多少,這碗給您。”

無羈聞言,沖他笑笑,並再次同徐成道了謝。

除了師父和皇上,徐成是第三個讓他感到親近的人。他身世坎坷,自小波折,受盡了這世間冷暖。旁人對他好壞與否,真誠與否,他一眼便能看出來。

他能從徐成的言行舉止中,看出他對他的真誠。

徐成是皇上身邊最為親密的內侍,權勢滔天。而他只不過是太學的一普通學子,三生有幸才拜入了老師門下。

按理說,他本不用如此對待他的。

徐成沖他淺笑,又退回到皇上身後,低頭,垂眸,靜候。

皇上似是沒心思吃這些東西,只淺淺用了一口。

但他並沒有即刻放下湯匙,似是擔憂他放下湯匙後,桌上的另外兩人會不自在。不知道為什麽,無羈只看他一眼,便能猜到他的心思。

他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它,湯匙碰壁,叮當作響。

這清脆的響聲聽在無羈耳中,他只覺得心安。

無羈的目光又落在老師身上,他正持著湯匙往口中送。

新鮮的牛乳和果肉混在一起,散發著一股奇異的香味。再加上皇上一直攪拌著他那碗,香氣更是不停往無羈鼻腔裏鉆,他單單是嗅著,口齒生津。

於是,他也拿起湯匙,舀了一勺,送入口中。

無羈全程垂著腦袋,沒有看見在他把湯匙往嘴裏送的那一瞬間,坐在他對面的皇上不經意擡頭,目光落在他毛絨絨的頭頂,別提有多柔軟。

無羈擡起頭的一瞬間,恰逢對面那人垂下眼簾,一臉平靜,手指依舊有一搭沒一搭把玩著白玉湯匙,仿若從來沒有擡起頭。

一時間,在場的諸位,誰也沒有說話,只偶爾發出湯匙碰壁的叮當作響的聲音。

俶爾,一陣悠遠的鐘聲自遠處傳來。

站在霍循身後的徐成驟然擡頭,瞥了一眼窗外,隨即彎下腰身,在霍循耳邊低語,道:“陛下,到時間喝藥了。”

“嗯,好。”

霍循輕聲應下,擡眸看了無羈和秦執年一眼,站起身,說:“太傅,你們稍後,朕去去便來。”

話落,霍循轉過身,絲毫不顧及那兩人關切的目光,自顧往內殿走去。

“太傅,小先生,你們若覺得無聊,可去偏殿稍後。”說完,他緊追上霍循的腳步。

秦執年和無羈站起身,眼睛眨也不眨地落在霍循身上,尤其是無羈。

恍惚中,他看到皇上的身影一晃,腳步虛浮,幾乎要摔倒。

無羈心下一緊,他下意識邁出步子,剛想追過去,秦執年卻一把拽住他的胳膊。

“老師,陛下他...”無羈的話沒說完,秦執年手上微微用力,打斷他的話,並沖他搖搖頭。

下一刻,徐成已經大步追到皇上身側,一手攙扶著他的胳膊,另一手則圈上了他的腰身,攬著他一同隱入屏風。

秦執年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,長籲一口氣,轉頭對無羈道:“走吧,咱們去偏殿。”

無羈剛想隨他走,一陣急促又低沈的咳嗽聲從屏風內傳來。

他猛然頓足,全心聽著內殿的聲音。

咳嗽聲斷斷續續的,像是在刻意壓制著。伴隨著咳嗽聲一起的,還有一陣有規律的輕微拍打聲。

縱他看不見,也能猜到,此時定然是徐成在輕輕順著他的脊背。

秦執年微微側目,把視線從屏風轉到無羈臉上。

他那雙漆眸,此刻浸滿了氤氳的水汽。

秦執年想起他們兩個的血緣關系,神色晦暗。

或許,瞞著他身世這件事情,本身就是錯的。若是等陛下故去,無羈再知曉自己的身世,那時他心中定然有悔。

可這是陛下的決定,他並無權幹涉。

秦執年再次嘆了口氣,又攥緊了他的手腕,說:“走吧,陛下定是不想讓咱們看見他虛弱的模樣。”

無羈點點頭,跟上老師的腳步。

可他的視線,卻一直盯著屏風那處。

秦執年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裏,心裏隱隱升起一股沖動。

他一生忠義,從未做過有悖於君王的事情。

可這一次,他想把無羈的身世告訴他。

無羈這一生實在孤苦,自小沒了雙親不說,就連救下他的那位溫姑娘也神秘失蹤,久尋不到蹤跡。

而陛下,是那渾小子僅餘的至親了。

想到這裏,秦執年又想起午膳前徐成說起的北安王妃。

之前,他久尋她不到,便以為她死了。卻沒想到隔了這麽多年,依舊能聽到她尚在人世的消息。

如此,這渾小子便有親姑姑了。

可縱使如此,她怕是也不能抵過陛下在無羈心裏的分量。

這般想著,秦執年心裏的那個念頭更盛了。

他閉上眼睛,暗自垂禱,乞求陛下日後得知,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。

*

內殿,霍循又一次咳出了血。

他拼了命壓制著咳聲,指甲都嵌入了掌心,血漬斑斑。

全程,徐成沒有說一句話,也沒問陛下為什麽要如此忍耐,只默默紅著眼睛。

在他咳嗽時順著他的脊背,咳出血後仔細清理他唇上的血漬,用完藥後,他又悉心將霍循掌中的傷口包紮好。

他明白。

他全都明白的。

這世上,陛下就只剩下小先生一個親人了。

除了江山社稷,他最為放心不下的,便是小先生。

不對,按照他對陛下的了解,小先生比江山社稷要重要的多。

他不想讓他察覺到他身上任何的不對勁,盡管此時他渾身都不舒服。陛下是想在小先生心裏留下一個好印象的。

所以,他寧願多服用雙倍的藥湯,也要堅持從榻上爬起來陪他用膳。

方才他咳嗽太急,不小心吐到了衣服上,胸.前好大一片紅色,看起來很是觸目驚心。

可霍循卻絲毫不在意,他吩咐道:“更衣吧,莫讓他們久等了。”

“諾。”徐成應下,把一早備好的衣服拿過來。

徐成攙著霍循出來時,步子放得很緩,以至於背對著他們坐著的師徒二人誰也沒有察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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